第二章-《碧诀说》
在这个宅子里,我度过了十六年。
十六年里,我看到的都是相同的人,相同的树,即使是夜晚,看到的也都是相同的星星。对于这个宅子之外的世界,我一直都很向往,可惜母亲指了来教我武功的师父着实是个软硬不吃的人,无论我想着怎样的法子,都逃不过他。虽然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句话夫子教过我,可我打不过他,也不是个君子,就心安理得的在恨极时偷偷骂他跟屁虫,也只有这个时候,才感觉出了口恶气。
“小姐,屋顶风大,莫要着凉了,还是随属下下去吧”
这样的天气,多适合吹吹暖风小睡片刻,可我不过是坐在屋顶上看看风景,也逃不开他的注视。没法,只得展动身法,一眨眼便已站在了院子里。
这时再看他,虽依旧是没甚表情,唇线总算松开了些,我想他应该很满意我的配合,于是打着商量的心思想同他谈谈:“竹墨,你看……我若不出宅门,你便不要管我上不上屋顶,好不好。”虽然不同他商量,我也可以偷偷的上去,可要是被发现了,我还是要下来,这样一想,也实在太麻烦,若他能对我时不时上房的行为视而不见,那我想我也能对他那张实在没有表情的脸视而不见。
“小姐身份尊贵,怎能如乡野丫头一般……”一看他这样开头,便知道后面又是一顿说教,而我已听了不下百遍,实在敬谢不敏,明明才双十年华,却总爱学那些老学究对我说教。这时看他这样起头,我连忙打断:“是是是,我晓得我晓得,我身份那么尊贵,怎能如乡野丫头一般上蹿下跳,可我即便是上蹿下跳,能看到的也只有你,”说到这里,背起双手低下头“我也不是故意的,不过是想瞧瞧外面的女子都是怎样生活的,她们是不是也同我一样,都要终日待在院子里,哪儿都不能去。”于是,他果然不忍心再同我唠叨,默默的注视我良久,挥一挥衣袖,无力的表示我终于可以解脱。
我从出生以来,便一直生活在这个占地不过十亩地的方寸世界里,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,只有几个仆人陪着我。因我从没有接触过旁的人,也不觉得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孩这样生活有什么不妥,只觉得大约人就是应该一个人生活的,即使觉得寂寞。但这寂寞二字从一个小女孩的嘴里说出来终究不妥,而我当时也没那么深刻的文学造诣,所以想了半天,也不过是觉得那时的天地,似乎太安静了些。
而竹墨是在我六岁的时候来到我身边的,他出现的那天海棠开满了园子纷纷落下,如一场雪花。他就在这场花雨中走到了我身边,告诉我是母亲让他来教我习武的。那时的他看上去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,脸上的表情也远比现在要丰富许多,我自觉无视那句母亲,只以为多了个玩伴,常常戏弄他,而他也不恼,脾气好的很,即便是后来被我哄着吃了好几回泻药,也不过是一个人默默的捂着肚子,然后一去就是一整天。当我第二天再瞧见他时,他竟也只是脸色青白,全然没有其他人应该有的不良反应。
我觉得无可思议,并由此认为厨房的花姐肯定被骗了,这绝对不是正宗的泻药!可当我看他端起杯子的时候,才晓得他其实已没有力气了,握着杯子的手都在打颤。
从此以后,我便不再捉弄他,即便是他逼着我学武,也从不让我离开宅子。
可我即便不想捉弄他,他毕竟还是将我困在了这里,我也不想叫他这样心安理得。我晓得他其实是个极心软的人。
人生如戏,全靠演技。
这一刻,我对这句话深以为然。虽然对方是个武力强大的剑客,但约莫从没见过我这样善变的人,不晓得该如何应付,只是这样的办法虽然有效,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。想到这里,我不禁为自己的未来暗自忧伤一下,若是这样的话,还是得好好的学武,等哪天能打得他无法还手了才行。
可他到最后都没能等到我打败他,母亲似乎送来了口信,要他去办差,他着急着走,竟也没顾着我。
我从前是不爱学武的,那些打打杀杀的玩意儿怎么也没有蛐蛐儿好玩,于是便偷溜着摸鱼,虽然最后依旧是逃不开习武,可我仍乐此不疲,因为我觉得这很像那些婢子说的捉迷藏。
那一天,枫叶红的透彻,如血一般的颜色即便是在夜里都能让人看的分明。我只有三天的时间,即便月光亮的足够看清一切,我也要赌一把,我想出去看一看那些同我一样大的女子都在做些什么,是像我一样学武还是自由自在,没有拘束。
他离开前曾将我叫去那个习武的院落,他手执一柄长剑,一身白衣也掩不去的杀气在眼中弥漫,严肃的叮嘱我:“动手吧。”这应该就是一次小考,也许母亲在那封信里问了我的学习情况,他自觉我顽劣,不知怎么回复,所以才想要与我过过招,探探底。
可我在交手的时候又觉得,今天的竹墨着实奇怪,战意昂扬,气势逼人,好几次都几乎将我扎个对穿,而我心惊之下更是漏洞百出,左支右挡难以坚持。他寻到时机挑飞我手中长剑,待我回神,脖子上已架起了长剑,锋芒凌厉。
我抬眸看他,他却退开一步,利落的收了剑,走过来摸摸我的头,语气轻缓:“我明日要出去办些事,三日后才回来,你要听话,”头上的手蓦然收紧,似有些沉“要好好照顾自己。”听到这句话,我直觉他知道些什么,不自觉的心虚起来,不敢抬眼看他,一直到他走远才敢瞄一眼,却感觉他背对着我远去的脚步似没有往日的沉稳。后来想想,若那时我大着胆子看一眼他,就能明白他为何走的这样不坚定,只因他算准了我不会听话的等着他回来,这人世的一遭,我定是要去走的。而今日的小考,不过是想看看我将武功学的怎样,是否足够自保。
而他唯一不曾料到的,是我那狠心的母亲,和情之一字。